叶兆言中短篇小说_走近赛珍珠 首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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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走近赛珍珠 (第18/22页)

,他们厌恶这个过程。他们自己不写,却嫉妒那些不断在写的人。

    刘岳厚永远也不厌恶这个过程。在他的写作生涯中,成功的希望太渺茫,结果固然重要,由于总是没有结果,他也只能靠写作这个过程来聊以自慰。在热爱写作这一点上,他比那些不热爱写作的作家,更像作家,更接近文学的本义。在过去的许多年里,刘岳厚所以和我保持着持续不断的联系,一个很简单的原因,就是我以及我的家庭,和文坛有着这样那样的联系。人们在介绍我的时候,总是习惯地称我为某人的孙子,某人的儿子。我的家庭被人们誉为文学世家,很小的时候,我就被告诫,永远不要在公众面前,对文学的话题说三道四,永远不要盲从,不要轻易相信别人所说的好文章。我祖父在我的第一篇小说发表以后,给我的忠告就是,想写就写,不要硬写,不要老三老四地发表什么创作谈。

    至今为止,我仍然保持着这样的世故。我和父亲曾是最好的文学搭档,父亲过世以后,我感到最大的悲哀,是少了一个谈文学的人。我很少在公开场合对别人的作品说什么,对许多名噪一世的作品保持着沉默。可是在家里,和父亲谈起文学来,嬉笑怒骂酣畅淋漓,充满了一种煮酒论英雄的痛快。坦白说,刘岳厚很长时期里,一直是我和父亲的嘲笑对象,他厚着脸皮,一次次揣着整叠的作品登门拜访。有时候,他还带着一些土特产。明知道是碰钉子,但是他从来不放弃最后的希望。我的父亲是一家文学刊物的主编,我自己因为发表小说多少认识几个编辑,我们都有一种帮不上忙的感觉。刘岳厚的文章永远是差那么一点,他永远想弄明白怎么写,一直到死也没弄明白怎么写。我的父亲绝不可能因为收了刘岳厚的土特产,就昧着艺术良心,在自己主编的刊物上,发表他的文章,而我将他的稿子,转寄给那些熟悉的编辑朋友以后,也只能恳求他们给刘岳厚写一封婉转的退稿信。

    在刘岳厚逝世的几天里,我一想到这样的场景,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。我想到他总是风尘仆仆冒冒失失,突然出现在我面前,向他昔日的学生求教。他对我说好话,忍受着我对他作品不置一词的沉默,最后免不了孩子气地问我:“你看这次能不能发表?”

    有一次,因为不耐烦,我很直截了当地说:“你这样的文章,就算是发表了,又怎么样?”

    我的话像子弹一样地击中了他,他像一个没有抵抗能力的小孩子那样看着我,不知所措。我把他渴望翻开的底牌,翻了过来,不留任何情面,这犹如在大庭广众之下,剥下了他的裤子。他完全懵了,知道我说的是真话,是他最不愿意听到的真话。有时候,说真话不一定是好事,有时候,说真话会很残忍,我觉得自己当时根本就不应该那么做。我不应该那样伤害他。

    2

    赛珍珠的成功来得实在太容易,仅仅是一个普利策奖,就让她感到受宠若惊。她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成功的秘诀,在于她充分地满足了美国读者的好奇心。美国人对于东方更多的是好奇心,有关中国的传奇并不少,那些自称曾在慈禧太后身边待过的西方宫女,胡编乱造地写的慈禧传记,像天方夜谭一样无边无际。有趣的是,这些有关中国宫廷的书,远没有赛珍珠所撰写的一部农民史诗更受欢迎。赛珍珠的成功,和世界范围内的红色的30年代分不开,劳工神圣已成为一句全球性的口号,资本主义社会的经济危机,从来没有像这段时间这般严重过。

    尽管赛珍珠曾说过,她对当时的世界文坛了解甚少,但是她的作品在客观上,和世界文学的潮流不谋而合。是否史诗,是评价一部作品的重要标准,那是一个需要伟大作品的时代。在赛珍珠之前,农村题材的小说很合诺贝尔奖评委的胃口,1920年,挪威的汉姆生因为他的划时代巨著《土地的成长》获奖。四年以后,波兰的莱蒙特又因为代表作《农民》获奖。当时在美国炙手可热的作家是辛克莱?刘易斯,他的《大街》早在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前,就已经成为里程碑式的作品。虽然现代派文学已经崛起,其他流派的文学已经过时,然而处于领导地位的,仍然是现实主义文学。赛珍珠的《大地》和以上提到的几部作品的相似之处,在于它们都揭示了城市和农村的对立,它们都谈到了土地是人生之本的问题,都不同程度地批判了资本主义社会。

    在中国环境中长大的赛珍珠,对于书畅销的意义显然认识不足。对于她来说,写作只是一种梦想,她想写,写了,想发,发了。一旦书真的出版了,还会怎么样,她没考虑过。中国人对女性的忽视,或多或少地也影响到了她的世界观,她没有那种女强人的野心和事业感,因此也就没什么功成名就的满足感。虽然日后的荣誉接踵而来,但是从《大地》问世后,猛烈的指责就从没有间断过。与荣誉相比,那种不问青红皂白的指责,给赛珍珠的震动更大。有些指责似乎已经超过了赛珍珠的忍受范围,她的好脾气使得她不便在公开场合发表言论反击,若干年以后,她在写《自传》的时候,才把这些恶毒攻击予以公布。

    无论是美国人,还是中国人,都参加了指责赛珍珠的大合唱。赛珍珠收到来自美国本土的第一封信,就是一封辱骂式的责难。一位教会中的基督徒,用了好几页的篇幅,指责赛珍珠写得太直露了。他使用了一个很脏的字眼,赛珍珠在《自传》中不忍心把它写出来,猜想不外乎是“下流”或是“yin秽”之类。她是一个传统的女性,最难以容忍的可能就是这些字眼。一位中国知识分子的指责,和上面提到的那位美国基督徒的观点不谋而合:

    她特别喜欢攻击人性中难以启齿的东西,譬如说性。她在作品中运用某些富于技巧的暗示,使这极普通的事情变得对读者非常刺激。不错,性是人生之本,正如对性生活的分析研究所示,它像人之饮食一样正常和必不可少,这都是事实,但猥亵的暗示比令人恶心的明说更坏。这也是为什么穿长筒袜和短裙比一个裸体模特更富性诱惑力。我并不想宣传传统的性道德标准,但我确实相信,无论对于个人或社会生活,性挑逗越少越好。我们的年青一代需要的是对性的自然、健康和坦率的表述,而不是赛珍珠书中要表现出来的那种哀婉的不健康的暗示。

    小说中的性,常常是作家遭受攻击的臭鸡蛋。永远会有那样的读者,像寻矿一样地在作品中找到有关性的章节来读,然后就此大做卫道士。我不止从一本书上看到对赛珍珠有这样的攻击。事实上,中国现代文学史上,有许多作家都被“自然主义性描写”这个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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