叶兆言中短篇小说_走近赛珍珠 首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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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走近赛珍珠 (第20/22页)

莱塞的左翼思想太严重。就算是在欧洲,评奖委员会也是有眼不识泰山,他们漏掉了大文豪列夫?托尔斯泰,漏掉了普鲁斯特和乔伊斯,漏掉了卡夫卡,没有得奖的好作家和得奖的好作家几乎一样多,或者说是更多。赛珍珠实在是把这个奖看得太严重了,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得奖不被美国人视为一种国家荣誉,而反被认为是耻辱。她为此伤透了心,并为此终生和美国的文坛心存芥蒂。在以后的若干年里,赛珍珠总是小心翼翼地避免和她的美国同行们打交道。

    美国人对刘易斯的获奖同样不满,他为美国争得第一枚诺贝尔文学奖奖牌以后,美国人不是庆幸,而是愤怒。好在他对此根本不在乎,刘易斯颇有些像文坛的坏小子,1926年,他拒绝去领普利策奖,理由是得不得这个奖无所谓。他从不在乎那些作家同行们在他背后说什么。这一点赛珍珠做不到,事实上,得奖给她带来的更多的是烦恼,美国人不高兴,中国人也不高兴。自从《大地》出版以后,中国人一直在批评她的小说,她获诺贝尔奖,所以没有在中国引起强烈的抗议,重要的原因是当时中国的头等大事,是全民族的抗战,是决战台儿庄,是武汉保卫战。中国人已经没有闲心去抗议她的小说。

    赛珍珠能够得奖,完全是因为一系列的偶然原因。得奖常常就是运气。在亚洲,中国和日本已经全面开战,在欧洲,战云密布,任何一位可能引起政治纠纷的作家,都被谨慎地排除在获奖者之外。以性心理分析著名的弗洛伊德,早在两年前就被提名诺贝尔文学奖,这一次,他又被提名为医学奖的候选人。但由于他是犹太人,考虑到极度仇视犹太人的希特勒此时正大权在握,手上正抓着引燃世界大战的导火索,弗洛伊德事实上也只能是被提名而已。反正提名者约有30位,而在当时复杂的国际形势下,对于评委会来说,选择处于中立位置的美国作家最恰当。至于在过去的8年里,美国人曾两次获奖已不重要。文学不是政治,文学又经常会被政治所左右。那一年的诺贝尔奖,同时和赛珍珠被提名的,还有写《飘》的美国女作家米切尔,平心而论,如果是让米切尔得奖,还是赛珍珠更合适一些。

    3

    刘岳厚和赛珍珠相比,两人的运气相差太远了。把这两个人硬放在一起谈论,实在有些荒唐。刘岳厚从没想到过要得诺贝尔奖,他的要求很简单,只要能变成铅字就行。这两人无论是文化背景,还是个人气质,相差都太远。刘岳厚只是一个普通的乡村小学教师,他的实际文化水平,或许是有教师以来最差的一类。除了能写一手漂亮的“欧阳询”从各方面看,他都不适合从事教学工作。他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教育工作。对于他来说,当小学教员不过是比当农民要强一些。他出身农民,可是最看不起的,就是农民。赛珍珠在对哥伦比亚新闻学院的学生作演讲时,曾经很动情地说过:

    实际情况是这样,不创作小说,我就不会快活,这些书人们读不读,我是全然不顾的。有那么些不幸的人,若不是正在写作,或已经写完,或即将去写一部小说,就会觉得浑身不那么自在,我就是其中一个。

    尽管刘岳厚的文学事业一无可说,可是他确实有赛珍珠一样的毛病。尽管他没有发表过什么作品,尽管他在文学上从来也没有真正地开过窍,可是我从没见过比他对文学更痴迷的人,他比我所能见到的作家更专注于文学。刘岳厚一生最大的悲哀,就是始终不能在文学上获得成功。凭他的痴迷和专注,他在文学方面未能有任何作为,实在是一件太遗憾的事情。在刘岳厚病重的日子里,我无数次想到一个问题,这就是如果老天爷开眼,给他一个机会,结局又会怎么样呢?如果让刘岳厚写的文字发表出来,如果让他得到公众的赏识,得到专家的认可,让他得奖,让他成名,一切又会怎么样呢?

    我完全能想象刘岳厚一旦真成了名,会怎么样。毫无疑问,他如果成名,绝对不会可爱。他完全可能堕落成一个无行的文人。在对文学痴迷的一生中,有几次机会似乎就在身边,一伸手便可以抓住,但这样的机会,无一不像彩色的肥皂泡,看上去很美丽,却说爆就爆。如果“四人帮”不被粉碎,他那部长篇小说完全可能发表,他将像当时走红的一些作家一样,成为独步文坛的佼佼者。“四人帮”粉碎以后,他仍然存在着机会,许多在“文革”后期开始写作的作家,反戈一击,很快成为新时期文学的新人,成为第一批伤痕文学作家。我始终有一个固执的想法,这就是哪朝哪代,总会有喜欢写东西的人,而一个喜欢写东西的人,也很可能在哪朝哪代都会写作。文人有时候会被人看不起,这不能不说是个原因。

    刘岳厚发表的唯一文字,是省报上一篇将近5000字的小说。这是一篇地道的伤痕文学,写一个地主的女儿,如何不能被她所爱的男人爱。在小说中,刘岳厚显然是掺和了一些个人生活的调料。小说中的地主女儿,多少有些胡冬琴的影子,而男主角自然是刘岳厚理想中的自己。这篇小说的发表,完全让他陷入一种失控状态,他买了无数份报纸,到处散发。我至今还能记得他在给我的信中流露出的那份得意,他说这次只是在省报上获得成功,下一步他将向《人民日报》挺进,要在《人民文学》和《收获》这样有影响的刊物上发表小说。他当时给我的印象,是巨大的成功指日可待。

    刘岳厚的这篇小说,在当时的背景下,如果真得个全国奖,也不奇怪。实话实说,和新时期最初那几届得全国奖的小说相比,他的这篇小说,和得奖作品中的蹩脚小说放在一起,说不定还要强一些。这也是刘岳厚死不瞑目的原因之一。有一段时期,他总是喜欢指名道姓地说自己比谁谁谁的文章好。当某位作家越来越走红的时候,他便对我说这人原来并不怎么样。刘岳厚总是说谁谁谁过去的水平和他差不多。他总是不服气,自以为是,好在他不过就是在省报上发了一篇小说,还没有成名,还没有得奖,要不然不知道会如何猖狂。

    一辈子没写出什么名堂来,对刘岳厚来说,可能还是件好事。以他的文化素养和不知天高地厚的性格而论,成名得奖,都将是灾难性的。他将可能被彻底地异化,成为一个小丑似的人物。仅仅是发表一篇小说,就足以使他忘记了自己是谁,他把登着自己小说的报纸,送了一份给胡冬琴,然后约她在桑树田里见面,见了面,不问三七二十一地就拥抱她。要不是怕被别人注意到,胡冬琴肯定会大喊大叫。她推开刘岳厚,说我们都是做爹做娘的人了,又是亲戚,怎么可以这样。刘岳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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