叶兆言中短篇小说_关于教授 首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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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关于教授 (第15/26页)

华从入学一开始,就发誓要研究李清照,她觉得自己作为女人,研究李清照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。她身上充满了那种让人生畏的女才子气,然而也许是四年大学时的兴趣太杂,或者毕竟是外语系出身,她的古文水平实在不怎么样。我始终弄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报考中文系的研究生。

    既然一起看了第一次电影,接下来便有第二次第三次。苏教授为自己的一手策划,即将成为事实,感到由衷的高兴。我的生活也陡然变得丰富起来,以往我只能做一个书呆子,力翠华也差不多是女书呆子,现在两个书呆子加在一起,负负得正,发现有许多读书之外的事情可以做。那段时间可以算做是我进大学以后最不用功的日子。我们并没有像苏教授所期望的那样,因为爱情问题的解决,在学业上得到进一步的飞跃。我们之间根本谈不上互帮互学,恰恰相反,我们反而从对方身上看到,一个人如果仅仅是做学问,实在是太可笑。我们仍然去图书馆看书,仍然上各式各样的课,但是我们开始心不在焉。

    古代一位大名士谈到人生的几大快乐,其中有一条便是“闭门读yin书”这是古人的雅兴,大学里的学子,却没有这样的方便。大学里的一切生活都是敞开的,都在意想不到的眼睛监视之下,人们无门可闭,无秘密可言。因为有做学问这块金字招牌,研究生可以堂而皇之去特藏部借书,可以大胆老脸地借《金瓶梅》和《rou蒲团》。80年代的前期和中期,大学里的气氛依然十分保守。那时候,地摊上还没有乱七八糟的书卖,学校的周围还没有什么卡拉OK厅、录像厅,学校大礼堂也不会放那种有裸体镜头的内部片。我敢说绝大多数研究生,都在做学问的幌子下,趁机阅读过馆藏的yin书。特藏部的图书不能外借,只能坐在图书馆的冷板凳上,在管理员小姐目光监视之下,做贼心虚地翻阅。《金瓶梅》和《rou蒲团》究竟是不是yin书,这是另外一个话题,问题的实质在于,很多学子都是奔yin书而去。

    我不知道做学问的女研究生,是否会像男研究生一样无聊。这个秘密只有在图书馆的管理员小姐才知道。当我和力翠华的关系非同一般以后,有一次在公园散步,我曾向她流露过自己的好奇心。那时候,我们已经开始有了搂搂抱抱,开始在远离游人的地方,像国产电影上那样胡乱亲吻几下。我忘不了我们的第一次接吻的滑稽场面,那完全是触景生情,受了别人的影响和感染。突然间,我的胆子大了起来,冒冒失失地直奔主题。我们坐在沿湖的一张椅子上,离我们不远处,另一张椅子上,一对情侣正在忘情地接吻,热烈得仿佛能让人听见咂嘴声。我和力翠华情不自禁地向他们扭过头去,看着看着,我很矫情地在力翠华的脸上啄了一下。力翠华没什么反应,我又小鸡啄米似的来了几下,她回过头来响应我,我们的脸撞在了一起,她的眼镜突然掉了下来。

    “我们很笨,连接吻都不会。”她把眼镜戴好了,不动声色地说。力翠华从来就不是一个有幽默感的人,在我的记忆中,这是她表现得最幽默的一次。然而我却表现得毫无幽默感,在这关键时刻,我完全是小人得志,一头一脸地得了便宜还要卖乖的腔调,我说自己担心她会拒绝我。力翠华说:“我是应该拒绝,要不然,你会觉得太容易就得到我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是这个意思。”

    “你就是这个意思!”

    我很快为自己的不会说话,付出了惨重的代价。这以后的三四个月里,力翠华一直保持着矜持,再不让我越过雷池一步。可以说,在一开始,我们之间的进展还算迅速,然而自从第一次接吻后,我们的关系反倒停滞不前。力翠华显然是为了证明自己不太容易让别人得到,表现出了巨大的克制力,她总是很煞风景地粉碎我的进一步企图。她表现得像一个骄傲的公主,允许我吻她,然后又从一下两下的接吻,发展到可以抚摸,可以肆无忌惮地抚摸,但是她就是不让我做那件事。

    4

    多少年来,我一直不认为,力翠华跟我谈对象,有什么明显的功利目的。我们两个人走到一起的根本原因,是我们都感到寂寞,是我们都需要异性来安慰自己。我们是乘坐同一班晚点列车的人,一切都比别人慢了一拍,在应该读书的日子里,我们因为过早地走向社会,在别人应该谈情说爱的日子里,我们又埋头读书。这以后就一直在赶时间,永远是赶,紧追慢赶,永远也赶不上。最容易产生美妙爱情故事的岁月已经一去不返,同年龄的差不多都已结婚,就是没结婚,也很少有像我们这样对异性一无所知。我们在一起,既不是郎才女貌一见钟情,也不是渐渐地在对方身上发现了什么爱。面对具体的情和爱,我和力翠华都有些茫然。我不得不承认,对于我来说,那些称之为生理现象的欲望,那些自少年时代起就开始的蠢蠢欲动,那些从《赤脚医生手册》上想探寻的秘密,那些通过阅读有性描写的文学作品的有关章节,譬如偷看《金瓶梅》和《rou蒲团》之类所产生的不安分,所有这一切,都是促使我们的关系确定下来的催化剂。

    力翠华是一个来自江南小城的女孩子,和我有着差不多的禁欲经历。她生长在一个单亲家庭里,早在六岁的时候,她的母亲就离家出走,从此再也没有过联系。与其说力翠华在男女问题上是保守,还不如说她只是有些矫情,这么说可能不太恭敬,然而我还是不得不说,她其实对异性和我有着一样的热情。在我们初次接吻的三或者四个月以后,她终于给了我越过雷池的机会。可惜我们之间的磨合期实在太长久,而且最终还是没有解决问题。今天的人实在难以想象,办一件人类最基本的事情,对于我们来说,竟然会那么困难。也许双方都是生手,也许缺少必要的好环境,也许力翠华有异于常人的生理构造,在校园礼堂前的大草地上,在附近公园的角落里,我们总是功亏一篑浅尝辄止。

    几年以后,1989年春天,此时力翠华已是一个孩子的母亲,陪同丈夫辜宏先生从美国回来,参加“苏抑卮教授教学生涯六十年学术研讨会”在宾馆里,苏门弟子济济一堂,畅谈过去几年校风的变化。稀奇古怪的事情说了不少,其中谈到校风变化最有说服力的一个例子,就是勤杂人员在清扫礼堂前的大草地时,竟然戏剧性地找到了九只湿漉漉的避孕套。说的人一边说,一边比画,一边忍不住要笑,听的人也跟着笑。力翠华做出不相信的样子,说这掌故的人便让我作证。力翠华说:“凭什么他作证,我就应该相信?”我无话可说,只好继续傻笑,笑得很不自然。力翠华在国外待了好几年,已是见过世面的人,白了我一眼,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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