叶兆言中短篇小说_关于教授 首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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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关于教授 (第24/26页)

大的母亲,也没有任何好感。他们的性格都有些怪僻,既不和父母往来,互相之间也不联系。离开家庭以后的唯一一次聚会,是大家不约而同地赶来参加苏教授的葬礼,他们匆匆而来,又匆匆而去,没有一个人乐意留下来陪伴老母亲。最后的结局出乎所有人的意料,因为在最后真正达成谅解的,反倒是李斯蔷和李斯薇这对孪生姐妹。这两个昔日的冤家,这两个已经八十多岁的孤老太太,带着对对方的好奇心,跟玩似的来往了几次,临了便共同请了一个保姆,在苏教授留下的公寓里安度晚年。

    第五章

    1

    苏教授一向反对别人说他不关心政治,他反复强调自己对政治从来就有热情,而且有着非同寻常的热情。每个人对政治都有不同的理解,不同的理解决定了不同的态度,苏教授认为,学问归根结蒂,也是一种政治。在谈到师承关系的时候,苏教授一再向我强调他的先师和先太师的革命伟绩。先太师章太炎的辉煌经历不用多说,谁都知道他是辛亥革命不能不提到的人物。至于苏教授的恩师黄侃先生,早在1906年,也就是辛亥首义的前五年,就投身于反对种族压迫的民族革命,是湖北著名的革命党人之一,后来的许多国民党元老,都是他当年一起革命的战友。苏教授津津乐道的一件事,是黄侃的一名学生,秘密参加了共产党,被国民党抓住判了死刑。黄侃通过自己的老友居正,硬是将其保释了出来,居正曾当过司法院院长,也算是当朝的一品大员,当时的情形很紧张,苏教授陪同黄侃来到居正的寓所,时间已是晚上10点多,听说居正还在办公室,他们连忙赶到司法院,正好遇上准备下班回家的居正。由于黄侃的干涉,居正不得亲自出面说情,那名学生终于获救,而其他一起被抓的人,三天以后统统被枪毙。

    章太炎和黄侃在所投身的革命成功以后,抱着功成身退的态度,都没有进入官场。他们没有躺在革命的功劳簿上,而是把满腔的革命热情,投入到了做学问上,这也是后人对他们十分敬重的根本原因之一。就像社会需要不断革命一样,学术思想同样企盼着革命。苏教授一向以自己是黄侃的忠实弟子自称,是章黄学派在学术思想上进行革命的继承人。在《河西草堂随年录》中,苏教授对别人把他誉为“国学大师”很不以为然。按照苏教授的观点,人们今天所说的“国学”在章黄之后,就不可能再有什么大师,后人所做的事情,只是在章黄指出的道路上继续向前深入。国学的提法从来就有自说自话的味道,人们总是习惯把中国传统的东西,加上“国”字号的头衔以示威风,譬如称京戏为国剧,称乒乓球为国球,称民族音乐为国乐,称武术为国术,其实章黄二师从来就不喜欢“国学”这两个字,因为国学压根就是外来语,是上个世纪末,从日本归来的一些留学生胡乱翻译的,所谓国学就是日本人讲的“支那学”准确地说叫“中国学术”中国学术瀚如烟海,章太炎和黄侃作为一代大师,博学过人,也不过是在其中某一个领域作出了特殊贡献。

    苏教授谈到自己的学术理想时,曾表示他想尽最大的可能,打通古今中外学问的界限。他希望自己能在前辈的基础上,发扬光大,开创一代前所未有的学风。事实上,苏教授在治学上,言和行有着严重的不一致,一方面,他总是强调循规蹈矩的师承,一字一句都要有来历,所谓“疑事毋质,直而勿有”另一方面,他更喜欢天马行空,屡屡好说前人不曾说过的话“大胆假设,小心求证”受恩师的影响,苏教授谈到胡适时,常常流露出不屑一顾,然而他的治学方法,往往和胡适的提倡暗合。

    在苏教授过84岁生日那一年,也就是1989年的春天,苏教授重回中文系8年以后,学校里搞了一次规模盛大的活动,既为苏教授祝寿,同时庆贺他的执教生涯60年。苏教授十分兴奋,虽然在过去的几十年里,他曾像一名隐士一样生活着,然而晚年的苏教授从来不反对热闹。活动以研讨会的名义进行,苏教授被安排住进了学校的宾馆,在一个接一个的庆祝活动里露脸。差不多所有能沾上边的弟子,都从四面八方赶来了,祝贺电报像雪片一样纷飞。校方为了配合庆祝活动,安排了一系列的讲座,分别由苏教授的弟子讲授。我分配到的讲题是“苏抑卮教授的治学方法及他在国学研究上的地位”这是一个吃力不讨好的话题,大而无当。我所面对的听众,大都是来自文科各系的本科生,和他们对话,深不得,也浅不得。他们中间的很多人,只是觉得好玩,只是来凑热闹,对我所说的什么“小学”知识,什么“古文”和“今文”不仅没有任何兴趣,而且看上去也确实没有多少了解。

    我的冤枉还在于苏教授认为我不应该开这样的讲座,他觉得我至多知道一些皮毛,并且在公开场合吹捧自己的导师,有些rou麻当有趣。我没办法向他解释自己是遵命之举,因为苏教授的脾气,是越解释越不高兴。不久前,学校出版社以苏教授做顾问的名义,编辑了一套“国学大师小丛书”重点介绍本世纪在国学研究上有杰出贡献的学者专家,苏教授对这套丛书采取了顾而不问的态度,然而有一天忽然听说丛书中收了某某的著作,此人在苏教授眼中,向来是不学无术,他立刻让我去出版社声明,取消他的顾问头衔。这时候,丛书已经在印刷之中,一时间很狼狈,双方僵持着都不肯让步。最后,苏教授把他的不满,统统发泄到了我们做弟子的身上,他觉得是我们这些弟子把关不严,害得他被别人利用了。

    苏教授在晚年,一再表明自己不愿被别人利用。他常常向我们这些弟子表示,他的心里其实很明白,他明白别人总是在利用他。整个庆祝活动期间,苏教授一直处在高度的兴奋当中,他毕竟已经84岁了,没人想到他会突然出意外,没人会想到好端端的喜事,会突然逆转变成丧事。大家都被他的超常状态所蒙蔽,在一次接一次的宴会上,苏教授的胃口奇好,甚至比我们这些年轻人都要强。我们当时一致认为,苏教授显然是饿狠了,这说明身为教授夫人的李老太太,对家庭的烹饪,肯定十分简单和马虎。只要想一想李老太太板着的那张脸,不难想象她平时是怎么对待苏教授的。在整个庆祝活动中,苏教授的食量显得惊人,不仅能喝酒,而且能吃菜,能吃荤菜。在庆祝活动结束前夕,苏教授终于闹了肠胃炎,没有人太当回事,谁吃多了都会不自在,何况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。

    2

    苏教授出事前,没有任何预兆。我们几个同届的弟子,正聚在他房间里闲聊。有一位弟子两年前下海经商,大获成功,成了腰缠几百万的大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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