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醒来的土地上_第一节 首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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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第一节 (第1/3页)

    第一节

    乌云重重地压着山头,峡谷里的冷雾和山野间的寒气凝成了nongnong的暮霭,笼罩在沙坪寨的上空。晚秋的风寒冽冽的,吹得细毛雨都飘斜了。一眼望出去,山岭、坡地、村寨、峡谷显出一种萧条凄凉的气氛。枯萎了的包谷叶,在风声里发出"啪啦啪啦"单调的响声。

    沾脚的泥泞道上,愈加幽暗难行。

    一个人影踏着牛蹄子踩烂了的稀泥浆路,肩背一只黑色人造革两用包,踉踉跄跄地走进了沙坪寨。脚踏上麻石铺的寨路时,他略停了一下,显然是不想遇见寨上人:他顾不得抹一下被细毛雨淋湿了的头发,更顾不得绞一绞湿透了的"涤卡"上衣,拐弯走进一条窄弄,朝原先是老光棍罗德益住着、后来是罗德益的女人、现今守着寡的郑璇家匆匆走去。

    在这擦黑时分,沙坪寨上又静悄悄的,没见到个人影,他总以为自己的行踪没被人看到。

    哪晓得,就在他踏进郑璇家院坝之后,沙坪寨上就争相传开了:

    "原先在寨上插队的严欣,钻进小寡妇屋头去啰!"

    天快黑了,小伙子严欣走进孤家独户的郑璇屋头,怎不叫人心奇,不叫人猜疑嘛!一些撑饱了肚皮没事干的懒婆娘和起哄小伙,悄悄地踅到了郑璇家坝墙后头,来偷听壁角,偷看"西洋镜"了。

    严欣一脚踏进郑璇家的泥院坝,就收住了脚步,锁紧眉头,惊惧地瞪大了双眼。

    泥院坝里坑坑洼洼的,这里一摊污水,那里一堆炉灰,鸡屎、猪粪满院坝都是。干枯的黄豆秆,给四季豆爬藤的细树棍,胡乱堆在发黑的屋檐下。一挑断了箍的粪桶,口朝外斜倚着墙。一大串倒干不干的蕃薯藤藤,垂吊在山墙那儿的椽子上。

    严欣的呼吸急促了。他曾在沙坪寨插队多年,心里很明白,即使再穷的人家户,也会有个三合土院坝;家里稍稍有点劳力的,都能整几块青石板,铺砌成一个石院坝,用来晒谷子、晒荞麦。郑璇家连个三合土院坝也没有,可见她贫困到啥程度了。

    从半开的薄杉板门里,传出一个女娃儿尖厉的哭声,打断了严欣的思索。

    严欣抬起头来,借着尚未黑尽的天色,望着面前的那幢房屋。按说,这幢破烂茅屋是他认识的。当年罗德益住在这里,他作为一个知青,也来串过门。下半截是黄泥巴冲出的干打垒厚墙,上半截是薄杉木板子拼凑起的板壁,顶上盖的是麦草。不是嘛,朱福玲告诉他时,他就是这样想到眼前这幢屋子的。可现在走近了一看,严欣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。

    下半截的泥墙已经裂了好些缝缝;有一道大缝,伸得进一只拳头去。泥墙上的黄泥,经风吹日晒,脱落了好多,以致墙上显出一个个的坑坑。上半截拼起的薄杉木板子,已经歪斜了。最骇人的是屋顶上的麦草,都已经发酥发黑。在集体户茅屋住过的严欣,心里很清楚,这样的屋顶,一下雨满屋都漏。

    严欣的心揪紧了。在这样的屋头,郑璇是在怎样生活啊?

    他慢慢地移动脚步,朝铺着一小块石板的屋门口走去。

    女娃儿的哭声愈加响了。严欣的心中很是疑惑,黑洞洞的屋里,怎么不开电灯呢?郑璇不在家吗?

    他正要张口问话,忽听到屋里传出低微的、喃喃自语般的哭诉声:

    "老天爷,菩萨啊,叫我咋个活下去啊!求求你显显神灵吧!"

    这是郑璇,是她的声气。

    严欣浑身通了电一般直僵僵地站着,头脑"嗡"一声热了起来,心也跟着"怦怦怦"骤跳着。哪怕离别的时间再长再久,他也能在一刹那间辨别出她的声音!

    他吸了一口气,嗓音颤抖地朝着屋头说:"怎么不开个灯呀?"

    说着,他把半开的薄杉木板门推开,一步走了进去。

    一阵脚步声慌乱地响到门前来了,小女娃儿还在哭,郑璇的声音惶恐地问:

    "你…你找谁?"

    "我找你,郑璇。"严欣尽可能镇定地道。

    "啊…"

    严欣看见冲到他跟前来的身影,随着一声惊呼往后连退了好几步,他连忙解释:

    "是我哪,郑璇,我是严欣…"

    "嚓"地一声,一根火柴划燃了,严欣看到郑璇那只抖抖索索的手,移到小方桌上那盏油旁。

    油灯点亮了,郑璇用熄了的火柴杆拨动了一下灯蕊,火焰往起跃了一跃,屋内更亮了些。

    油灯摇曳跃动的光影里,严欣绞着十个手指,盯着郑璇。

    这难道是她吗?这难道是严欣当年热烈地爱过的郑璇吗?

    她的脸庞瘦削,脸色青黄,下陷的眼睛四周黑黑的一圈,呈现出极度的憔悴、疲乏。无论是她微见蓬乱的头发,无论是她尖尖的下巴,无论是她额头上那些抬头纹,都掩盖不了她那股秀气。即使她穿着山寨妇女的斜襟衣衫,即使她的布裤上打着好几个补丁,即使她脚上套着圆口的布鞋,她给严欣的印象仍是羞涩的、恐惧的。

    严欣发现,在自己注视她的当儿,郑璇一眼也没望他。她垂着眼睑,眼皮蝉翼般抖颤着,双手扶着膝盖,两肩怕冷似的缩得窄窄的。

    屋里出现了一个难堪的局面。

    许是点亮了油灯,许是屋里走进了一个陌生人,女娃儿不哭了。严欣看到小女孩坐在床上,脸颊上挂着泪珠,正眨巴着双眼瞅自己。

    小女孩很漂亮,在她脸上的那股灵秀之气中,还能看到些罗德益的痕迹。严欣的目光从叠着一条被子的木床移到屋内的各个角落。

    屋子里实在太简陋了。除了那张垫得很薄的床,一只小方桌,几条长板凳,镰刀、锄头、背篼等农具,唯一与农家有些不同的,是靠墙用砖垫着两只箱子,一只是漆成红色的木箱,严欣认识,那是当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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