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青舂成为往事_第十九章黄河照样流 首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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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第十九章黄河照样流 (第3/7页)

躯,我不能确认这就是虎生——虎生怎么会是这个样子?他应当是壮实的小伙子呀!怎么会成为这样一个脸色黑黄的病人呢?从平坦的被窝看上去,他就像是一个只有五六十斤体重的孩子,闭着眼睛,艰难地喘息着,脸上有一种凝固了的痛苦表情。我猜想他是醒着的,他只是不愿意被打搅才安安静静地躺着。

    “他怎么会成了这样?”我急切地问站在我身边的秀梅。

    我不得不解释我是谁。

    秀梅好像是听明白了,但是并没有表现出惊喜,只简单“哦”了一声,就用平静的语调回答我的问题。我从秀梅身上看到一种我很陌生的冷漠——对一切的冷漠。

    虎生在九里坪煤矿已经当了整整六年采煤工,煤矿几乎是在用最原始的手段进行开采,没有任何防护措施。虎生和很多人一样得了矽肺病。

    我的有限常识告诉我,矽肺是由于吸入煤炭中的矽粉末后,在肺内形成矽结节、纤维组织增生和气肿等改变的一种疾病。这种病早期可以完全没有症状,只有在X光检查时方可发现。晚期矽肺有呼吸短促,胸口发闷或疼痛,咳嗽,体力减弱等表现,最后因肺心病和肺功能不全导致死亡。矽肺病是进展快、危害最严重的一种尘肺病,死亡率极高。

    “他的肺变成了一块石头。”秀梅说。

    “怎么不到

    医院去看呢?这病可是耽搁不得的呀!”

    秀梅用怨艾的目光看了我一眼,说:“看不起。”九里坪煤矿说不管,你再能咋?虎生和几十个这样的人一样,都在家等死哩,矿上只给了五十块钱抚慰金。秀梅宽慰我说,虎生就算好的哩!一个月以前,峒灿山煤矿矿井发生瓦斯爆炸,一下子就死了七个人,不是每个人几百块钱就打发了?“都是欢蹦乱跳的小伙子,你想想,人家的父母亲可咋受?!”

    我表情僵硬地看着门外。一阵风从破败的院墙外面翻卷到院子里,枣树又哗哗地落下落叶,一些纸张飞舞了起来,悠扬地飘到很高很高的地方去了。我转过脸默默地看着虎生。说实在的,我很难过,这种难过被它绵长的纵深感强化了,我从虎生身上看到吴克勤的影子,甚至——这绝对是莫名其妙——我竟然也看到了吴克勤给我讲述的故事中那个叫绍平的后生的影子!

    在这样的时候,任何语言都是多余的。

    秀梅突然站到我面前,饶有兴趣地看着我,然后说:“噢…你是苏北嘛!”

    我说我是。

    秀梅一下子扑到我怀里,啜泣起来。“你为啥不来么?你为啥不来看看克勤么?他一直惦记你哩!我们老是念叨你,我们不知道你到哪搭去了…”

    我接住这个单薄的rou体,搂抱住她,听她的诉说。她有那样多的委屈,她要说的全部是委屈。

    我哭了。我没有发出声响,但是我的泪水一溜一行地落在秀梅的肩膀上,那里正好有一块带碎花的补丁。补丁很新,还不能洇渍泪水,泪水就从补丁上滑落下来,洇在已经说不上什么颜色的旧衣服上。

    虎生觉察到发生了不同寻常的事情,转过头来,用空洞的眼睛看着我和秀梅,虽然无力但是能够引起他极大痛苦的咳嗽阻止了他,他又回转过头,一心一意咳嗽去了。

    我放开秀梅,去帮助虎生。我把他的头稍稍抬高一些,坐到炕上,为他摩挲前胸。他喘息着完成了这个可怕的过程。经过这样一番折腾,他再也没有气力睁开眼睛看我了,就像一个垂危的人,把自己和现实世界拉开距离,远远地独自一人品味着痛苦。

    秀梅把一碗开水放到炕上,不知道是给我的还是给虎生的。

    我找到了马双泉。

    马双泉蓬头垢面,穿着一件露出棉絮的棉袄。他正在一孔窑洞前用荆条把窗户遮起来——马上秋就尽了,天要凉起来了。

    起初他用敌意的目光看着我,手里的柴刀攥得更紧了。他听我做自我介绍,但我看出他并不相信我,好像我说的都是谎言,好像我是专门来残害他的人。

    “那…你这是干啥来了?”

    尽管我们仍然对峙着,但是心理上的距离已经缩小了许多。

    “我到洛泉开会,听说了一些吴克勤的事情…我是来看看他。”

    “你不是说知道他死了么?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。”

    马双泉脸上显现出嘲笑的神情。

    我进一步说明:“我也是来看看秀梅和虎生。”

    “哦。”马双泉把柴刀扔在地上,蹲了下来,用烟袋锅在荷包里挖烟。这说明他已经解除了敌意,我们能够正常交谈了。我也就蹲到他面前去。我不抽烟,我等着他用骨节粗大的手把烟袋锅装满,点燃,等着他把第一口烟吸进肚子里。

    …

    马双泉早就不再是小学民办教员,也不再是马家崾岘村的村长了,他现在专门替包括虎生在内的三十七个矽肺病人打官司,要求九里坪煤矿给予赔偿。

    一年以前,因为同样的事情,马双泉的三孔窑洞被人放炸药炸塌了,那天他正好不在家,但是他的婆姨巧凤和两个儿子却死于非命,连尸体都被炸碎了。究竟是谁炸的,是一个并不复杂的问题,用案件的一般推理——谁能够从事件中得到好处——就可以推断谁是幕后指使。但是,就这样一个简单的案子,到现在也没有破。当时报道这件事情的《洛泉报》被洛泉市有关领导严厉批评,说社长、总编辑把关不严,向社会披露此类消息对维护社会稳定不利。所以马双泉在报社就成了散发着灾难气息、人人惟恐避之不及的人,后来收发人员干脆就不让他进报社大门了。

    目前这个官司在洛泉市法院也打得显见得没有了名堂。有人捎话给马双泉说,你要是再闹就死定了。这不是一个没有实际意义的威胁,事实上,在这块土地上,已经有人因为这样的事情丢掉了性命——马双泉曾经听说一个在

    矿难中失去儿子的瘦弱老汉,因为长年上告黑心矿主被人用刀捅成筛子,扔在了一座石拱桥下面,人们发现的时候,尸体已经高度腐败,某些地方露出了骨头,从很远的地方就能够闻到令人窒息的尸臭。尽管这样,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失去、把生命置之度外的马双泉仍然说是要上省城龙翔告状。

    “要是龙翔也告不下来呢?”我忧郁地问。

    他回答得异常干脆:“那我就上你们北京!”

    我什么都没说。

    “这世上总该有个说理的地方吧?!”

    我什么都没说。我说什么呢?

    “你是说…你的窑洞…你的婆姨和两个儿子…”

    “就在那边,”他指给我看前面黑糊糊的废墟。“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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